2017-08-14_020925 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〈楔子〉

  萬里無雲的夜晚乾淨得像黑色的布幔,高聳的校舍啃食著殘月,如碎片般掉落的光屑灑滿了頂樓的水泥地,隨著黑色的皮鞋踏過,地面揚起些許紛飛的粉塵,沾在她染滿血跡的褲管上。

  帶著硝煙與鮮血氣味的巨響佔據了整個白天的音軌,到了夜晚,那些嘈雜的聲音便以極為低調的頻率出現。

  只是,這片靜謐,卻始終換不來和平。

 

  計算著與樓梯口之間的距離和角度,那道銳利的目光遊移片刻,最終落在通風口旁的矮牆邊。既是視線遮蔽的死角,亦是面積夠大的掩護區域,逼不得已時,還能打破通風口逃走。

  偌大的黑影緩緩靠近地面,以最能減少她足部移動的方式,將一名因疼痛而喘著氣的女孩輕輕放下。握著她足踝以下已經血肉模糊的那隻腿,她毫不猶豫地扯下自己穿著的制服襯衫,盡量溫柔地包起她的傷處。

  「啊……」黑髪少女仰頭發出高亢的輕叫,蒼白的手指揪緊了身側摺痕不再整齊劃一的裙角,積在眼眶中的淚水止不住地落了下來。

  「忍耐一下、一下就好了,妳乖乖的……」

  背對著光源的面容在此時才被月光所點亮,皮膚蒼白的金髪少女低頭專心地包紮著,動作極快而不敢有一絲的馬虎。

  但,在只能止血的情況下,再沒有更多醫療資源,只怕再遲了些,這隻被建築物壓傷的腳就會廢掉。

 

  「呼……呼啊……」疼痛雖不會就此消退,卻減輕了不少。最起碼,已經讓她可以把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少女身上。

  濕潤的眸子眨了眨,望著她悉心地為自己包紮的模樣,固然心動,同時卻也湧起了不捨與愧疚。因為一路上,都是毫無戰鬥能力的自己在拖累她,甚至在受了傷之後,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危,抱著自己跑了一整天。

  「對不起……」她伸手摸了摸金髮少女的臉頰,眼中充滿了心疼與歉意,在她抬起頭來與自己相望後,更是哽咽地說「都是我不好……我太軟弱,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,讓妳這麼辛苦……」

  「說什麼傻話……」金髪少女的目光亦一樣溫暖,握住了她冰涼的小手,帶著憐愛之情卻堅定地回道「說好了會保護妳一輩子,我說到做到。別想那麼多,我們會一起逃出去的,嗯?」

  『逃離』這個字眼,與她們頸上閃爍的紅色暗芒一同亮起,該是多麼地刺眼。但是從她口中說出來,彷彿又帶著無限希望,真能夠帶她逃出這個巨大的牢籠。

  即使在一起有段時日了,還是常常因為她的一句話,心跳的速度快得無法自己。



  她不顧自己腳上的傷,撲到金髮少女懷中抱住她,滾燙的淚水在她的肌膚上抹開,與她沙啞而脆弱的嗓音是如出一轍的柔軟「就是因為妳……總是這麼溫柔,處處保護著我……人家才會喜歡妳的……」

  說著這句話的同時,她伸到金髪少女身後的手,悄悄地抽起了掛在她腰上塗著毒的短刀。

  「因為是妳呀,只有妳,才值得我這麼做……」那人不僅沒發現這件事情,依舊溫柔地揉著她的頭頂,然後抬起她的下巴,深情的一吻。

 

  那隻握著短刀的手忽地顫了一下。

 

  雖然細小,但她還是聽見了——

 

  那是刀鋒刺入筋肉的聲音。

 

  感覺到腹部被莫名湧出的液體沾濕,金髪少女驀地睜大雙眼,受到極大的驚嚇,導致她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。

  冷汗自她頰邊的稜線流下,滴入她腿邊正逐漸蔓延的血泊中。



 

〈正文〉

 

  『現在時間,二十三時十一分。

  李素珠、金成浩、朴信惠,死亡。

  剩餘人數,九人。

  十分鐘後,將封鎖H區。』

 

  幾分鐘前,北門附近傳來了零零碎碎的槍聲,直至現在的廣播響起。

  「又是一場混戰吧……」聽見同是戲劇社的幹部,兼同齡好友的朴信惠身亡,林允兒心寒地低下頭,用行動來表示哀悼「希望她走得快,別在折磨中緩慢的死去。」

  「又有三個人出局了,那麼……」攤開遊戲開始不久後憑印象自製的參賽者名單,徐珠玄提起筆,將方才聽見的亡者名字劃掉。

  寫著四十二個名字的紙張,包含她們兩人在內,此刻只剩下九個名字還安然無恙,見狀,她不禁皺了皺眉,憂心忡忡地說「就只剩下我們,還有學生會的那些姊姊們了……」

  沒有兄弟姊妹,那幾個姊姊們就像親姊姊一樣照顧她、疼愛她,而她也成了這個小團體之中的老么。雖然全體一起出去玩的次數不多,而且每次都吵吵鬧鬧的,卻總是給她一種和樂融融的溫馨感。

  她實在無法想像,像親人一般血濃於水的她們,要如何在這場戰爭中自相殘殺……

 

  讀出了神色黯然的徐玄在想什麼,允兒也知道不能讓士氣這麼低落下去,重整了下思緒後,便拍了拍她的肩,盡量擠出笑容說「好啦,那些姊姊們雖然看起來呆,也不完全是笨蛋,跟她們一起想,會找到逃出去的方法的。」

這話意味著,與她們相遇,觸發的不見得會是戰火,或許會迸出什麼靈感也不一定。

「妳剛也聽到了吧?我們不能繼續在這區待下去了,該換個藏身處了。」

  「嗯,我記得,H區包含了我們這個花園、霞甌棟的穿堂和幾間會客室……」收起參加者名單,她接著拿出了校園的平面地圖,將上述說到的地方畫滿斜線「白天都是引爆頸圈,但是從傍晚開始,似乎是為了加快遊戲進行,都是直接引爆建築物。所以,我們要離這裡越遠越好。」

  「我們去體育館吧,剛剛槍聲是從北門傳來的,或許姊姊們會在那附近。」兩人稍微劃定了下路線後,便拿起分配到的鐮刀和滅音衝鋒槍,起身離開。為了不使她們在花叢中移動的身子過於明顯,她們盡量壓低了身子行走,出了花圃,便緊貼著建築物的陰影處。

 

  昨天學校發了通知下來,指定了共四十二人,放學要到會客室參加一項活動。林允兒與徐珠玄都是其中之一,在她們到達現場後也見到了那幾個姊姊們,以及在各年級各類組中,綜合成績都是前幾名,是出類拔萃的人才。只是在她們開始吵鬧,因為無聊就要拆了會客室之前,室內的燈便被全數關掉,他們四十二個人的意識,也一個不留地被全數中斷。

當他們醒來時,已經被移送到一間教室,前後都站有全副武裝的特種部隊士兵,站在講桌前的一個面容斯文的男人則說明,他們全體都將參與一個名為『優等生培育計畫』的生存遊戲,在場的四十二名學生都必須自相殘殺,直到最後一個存活下來的人,就是這場遊戲的優勝者。

他們的脖子都被裝上了一個機器頸圈,能夠偵測心跳並反應在校園內的位置,若是逃離這所校園、踏入隨時間封鎖的區域內,或是強行拆下來都會爆炸。如果在七十二小時的限制時間內,超過一個人還存活著,所有存活者的頸圈也都將被引爆。

一個個按照順序領了武器、糧食與地圖後,每隔五分鐘,就必須有一人離開這間教室,進入已然成為戰場的校園中。在那之前,她們九人就已經約好出去後在某個地方見面,想好對策再行動,但西卡姊姊卻理都不理俞利姊姊,拿了東西便逕自走出去,留下一頭霧水的她們,以及驚慌失措而在教室原地徘徊的俞利姊姊。她問了士兵好幾次五分鐘到了沒,才慌張地跟了出去。

 

可是,實際上來約好的地方見面的,就只有允兒和徐玄而已。因此,她們兩人就一直在一起行動。

雖然知道這麼做違背良心與道德,但在逃不出去的前提下,為了保護自己,她們還是在自衛的過程中殺了人。後來雖為避人耳目到處躲藏,卻總是會遇到攻擊她們的人,只是,不知道是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抑或敵方注定要命喪黃泉,她們都會運氣很好的躲掉,然後反過來殺死本來要殺她們的人。

 

  踏上霞甌棟的階梯之前,她們回頭察看了好幾次,確定沒有遭到跟蹤才繼續往上走。但或許是先前的混戰破壞了一樓的燈具,導致穿堂內除了微弱的月光外並無光源,也讓她們忽略了某個藏身在陰暗處的人影……

  『咿──』金屬與石塊磨擦出細小卻刺耳的聲音,夾雜在兩人有些沉重的呼吸聲中,於空曠的穿堂顯得格外刺耳。

  對於提高警覺到極致的林允兒來說,任何一個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她的注意力,何況,是如此不尋常的聲音。

  雖然有所預感,也下意識地壓低了身子以便逃跑,卻已經躲不掉來自後方的一擊。隨著銳利的刀鋒淺淺地畫過她的背部,允兒疼得大叫一聲「啊!」亦是在提醒身旁的徐玄──有人想取她們的性命。

  「姊姊!」徐玄慌得回頭扶了允兒一把,花了些時間才適應的雙眼在黑暗中掃過,只看見一個握著長刀的身影。她還來不及問允兒哪裡受傷,就被她一把推開,往後退了好幾步。

  在看見微弱的光線中閃過一道淺淺的鋒芒後,允兒顧不得疼痛,想保護徐玄的她下意識地就做了這個動作,隨即舉起鐮刀格擋『鏘!』長刀的鋒刃便停在她的鼻尖上方,不到十公分處。

  被推開的徐玄站穩之後,看見眼前那個驚悚的畫面,不由得尖叫了聲。但她卻不是因為擔心允兒而喊出她的名字,相反地,她所喊的,是那個襲擊她們的人「孝淵姊姊!」

  「什麼?是那個十歲的孝淵姊姊嗎?」鐮刀彎曲的刀背很快就讓相抵的武士刀滑落,刀尖撞擊大理石地板,再次發出了刺耳的聲音。那人也因為差點到手的獵物躲掉這次的襲擊,不甘心地罵出一聲髒話「他奶奶的……呀,誰給妳十歲了?我都要從高中畢業了!」

  確定來者是熟人,不像允兒因心有餘悸而衍生了猜忌,徐玄先是踏出腳步,試圖與她溝通「孝淵姊姊!我是徐玄,而她是允兒姊姊啊!我們……」

  「嗯?那又怎樣?妳先前遇到認識的人,他們就有放過妳嗎?啊,還是因為,那些人就是因為信任妳們所以才被殺掉的?」面對向自己靠近的她,孝淵並沒有後退半步,而是直接舉起刀揮了一下,劃過空氣進而產生了風切聲,嚇阻她的前進「這可不是一場普通的遊戲啊,這可是攸關生命的……這是戰爭!只有最後活下來的人才是贏家!」

  尾句突然拔高的音正是她再度發動攻擊的信號,眨也不眨眼地就要從她身上砍下。只見一道黑影襲來,徐玄驚恐地發出一聲尖叫,側過身就要向後跑,與她擦肩而過的允兒則跑到她前面,再次提起鐮刀擋下了直劈下來的武士刀。

  「小玄!別管我了,妳快……嗚!」對著自己背後的女朋友,允兒本想帥氣且充滿擔當地讓她先逃而自己殿後,話還沒說完肚子就被狠狠踹了一腳。疼痛使她分神並蜷起了身子,擋在刀鋒上的武士刀便順勢揮過,在她的左手臂劃過一道「啊!嘶──」

  短兵相接,跟不上對方出招的節奏就是得死,因此她也沒那個心力去關心自身的傷口,只能抬手繼續應戰,擋下她次次奪命的兇猛攻勢。

 

  「姊姊、姊姊們……」束手無措的徐玄小小步地後退著,身體的本能告訴她理當是要逃跑,何況還有時間限制,再不跑的話等等這裡就要爆炸了。可是,她實在放不下她們兩人,說服孝淵姊姊失敗,想要救允兒姊姊的話勢必就只有與她為敵。

  她的身上背著一隻開始前分配到的衝鋒槍,從生存遊戲開始到現在,這把槍也不曉得已經奪走了幾個人的性命。至今,握上這把槍,她的手仍是顫抖得厲害,別說開槍牽制孝淵姊姊了,連會不會打到允兒姊姊都很難說……

  理智線因猶豫而打上了數千萬個結,聽著那兩人激烈的打鬥聲,更是讓她遲遲無法下定決心。痛苦萬分的此時,她向後踏出的步伐踩中了某個柔軟而龐大的物體,重心不穩便跌坐在了地上,定睛一看,竟是一具已經被人砍去頭顱的屍體。

  瞬間,她從腳底麻到了頭頂,別過頭迴避屍體的上半身。恰好,眼尖地她瞥見了遺落在那名犧牲者腳邊的袋子,微開的袋口露出了一個圓柱形的黑色物體,頂端還有一個圓形的拉環。

  她曾經在書上看過這個東西,如果她沒猜過錯的話,應該是──

  匯入腦中的一串資訊頓時支配了身體的主控權,她想都沒想地就拿起那個黑色的小罐子,拔出插銷後向前一扔,然後大吼出聲「允,閉上眼睛!」

  這是一個考驗信任程度與反應能力的指令,對林允兒來說,打架的基本常識就是一定要睜著眼,這樣才能看清對方的動作並迴避。但聽見徐珠玄急切的聲音,她二話不說地就咬了牙閉上眼,甚至放棄這次阻擋的機會。

  金孝淵見獵心喜地就要從林允兒的脖子處橫砍下去,雙手已然拉到了腰部,藉著扭轉的力道打算一鼓作氣地砍下她的頭,正如那具倒在地上的無頭屍體。但就在刀尖觸及林允兒的頸脖之前,一聲巨響在她的耳邊炸開,隨即白光大熾,淹沒了她的視線。

  「啊──眼睛、看、看不到啦……」適應了黑暗的雙眼突然接收到光線的刺激,便讓她短暫地失了明,心裡的慌張加上怕被人暗算,她拎起刀胡亂地揮舞,大聲地喊道「別過來!別靠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!」

 

  「允!」徐玄壓低了聲音,衝過去拉住允兒的手拔腿就跑,衝出穿堂並跑下樓梯。後者的鞋底一接觸到紅磚鋪成的地面,整棟建築物便猛地炸了開來,背對著行政大樓奔跑的兩人頓時被爆炸所造成的衝擊波給推了一把,向前撲倒在地上。

  「啊、西──」允兒的膝蓋和手肘都因為這一下擦破了皮,但當她回過頭查看,發現大樓的骨架因爆破損毀而逐漸崩塌時,當機立斷地便爬到離她不遠的徐玄身邊,撐在她背後為她擋下所有隨著熱風沙塵飛來的砂礫碎石。即使因為這樣背上的傷口痛得快讓她瘋了,仍是咬著牙硬撐。

  「姊姊、妳……」發現這件事的徐玄第一反應是驚訝,第二當然就是急得快哭了,除了心疼之外可能還有一點點感動的情緒「這個時候還逞什麼英雄啦!妳每次都這樣……」邊說,她邊拉著允兒的手站了起來,然後繼續往前狂奔。

  安靜的校園突然起了這麼大的爆炸,即使不能作為有任何參加者在那附近活動的證明,十之八九也會引來其他地方的注意。

  藏與黑暗之中的影子,亦在最後的這幾分鐘蠢蠢欲動了。



  『現在時間,二十三時二十一分。

  金孝淵,死亡。

  剩餘人數,八人。』

 

  拉著身體多處受了傷,流著的血早已染遍制服的林允兒,徐珠玄能從兩人相異的跑步節奏上感受到,對方的體力因為剛才的那場戰鬥與痛楚而迅速流失。抿著唇,她還是沒有放慢速度,深怕在沒有掩蔽物的地方一停下腳步就會成為標靶,只能盡量邁開步伐,筆直地衝進體育館。

  已經沒有多餘的理智,去想她剛剛間接殺死了其中一名姊姊的事實。縱然這份愧疚讓她的心臟迅速地鼓動著,溫熱的罪愆擠出了她眼中的淚,擦掉將她的視線模糊一片的後悔,滯留在緊握的掌心之中,只剩下對生存的一絲希望與執著。

 

  半開著門的體育館燈火通明,還沒進到屋簷之下,大致就可以看見裡頭的景象──幾具已認不出是誰的屍首倒臥在籃球專用的木質地板上,半乾涸的血液停止流動,可以推測出約莫是在半天之前,這場屠殺就已經結束。

  但是,還不能就此斷定活著的人都已經離開。

  奔進屋簷之下,徐玄先是貼著門邊的牆緩緩移動,以自身最小的面積去博得最大的視野,確認了一樓都沒人以後,才牽著允兒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。

  「我們要不要,躲進廁所還是體育器材室?」允兒靠在徐玄耳邊小小聲地說,空著的手順勢去扳了一下體育器材室的門板,是上鎖的。

  徐玄望著她所說的這兩個地方,又四處張望了下,不安地說「不要好了,萬一被當成目標,就是甕中捉鱉了。」

  提著槍搜了一下廁所,她拿出幾卷未拆封的衛生紙,將林允兒安置在體育器材室邊的樓梯間,要她先將傷口包起來止血。而她,打算先去把離她們最近的那個門關起來,先保持一定的距離,如果下一個進來的人不願合作,到時也會比較好逃跑。

  直至此刻,她假設若是遇到敵人,仍是只有『逃跑』一途,完全沒做好正面交鋒的心理準備,也是她不願去那麼想……

 

  『砰!』

  沒想到,她的視線才離開林允兒沒幾秒,下一次回頭,她的胸前就已經出現了被貫穿而暈開的大片血跡。

  「小、玄……」只見她不可置信地望著手中染滿血跡的衛生紙,胸腔上的窟窿正不停地冒出血液,連喊痛的機會都沒有,語句就斷在了她交往不到一年的女朋友名上。

  瘦弱的身子在大腦無法掌控地斷了線之後,便向後一倒癱在了樓梯間。

  若說光陰是枝箭,那麼死亡就像藏了火藥、紋著硝煙的子彈,用更為尖銳的血腥味來襯托它的存在。

  但是徐珠玄的腦子早已因為接受了過多訊息量,記憶體不足,而陷入當機狀態了。

  那片怵目驚心的紅實在太刺眼,同一時間,在場的兩人都在那聲巨響之後落下了淚。

 

  體育器材室的門被人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縫,卡著一個小小的槍口。而在那槍口的餘溫未散之時,門板便因支撐不住人體的重量而往前打開,伴隨著『咿──』地一聲,握著槍枝的鄭秀妍便跪倒在斷氣的林允兒跟前。

  「不、不……」開槍的後座力讓她的雙手不聽使喚地顫抖,滿地的鮮血與林允兒蒼白的面容,無疑是在她不穩的精神狀態上多加了一綑厚實的稻草,壓碎了她所有的理智。

  選擇獨自出走,她腦中第一個出現的想法,就是用分配到的小手槍自殺。但是因為她怕,她害怕疼痛、害怕死亡、害怕會失去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,也沒辦法再見到那個只會寵她、讓她的呆子。

  就是因為不想看到她或那群夥伴為了自己而犧牲生命,才硬是不讓她跟的。

  可是,不想傷害自己也不想傷害他人,這樣的情感在這場生存戰之中是無法共同成立的。

  「不對、不是這樣的──」她抱著自己的頭崩潰地大吼,亦驚醒了陷入震驚而呆愣的徐珠玄。一看見鄭秀妍握著槍巍巍顫顫地起身,她沒多想便下意識地舉起了自己的衝鋒槍,然而,卻見她帶著驚惶失措的神情,往另一邊的門口跑了出去。

  還沒搞得清楚這是什麼情況,也不曉得自己是該追還是跑,她就聽見剛跑出門的鄭秀妍尖叫一聲,捂著肩膀又跌了回來,癱坐在地上。



  「靠,誰走路不看路啊……呀!鄭潔西卡!」循槍聲而來的崔秀英正要走入體育館時,便被魯莽地衝出來的鄭秀妍撞得差點飛出去,光是那個海豚音就足以讓人斷定,絕對是她。

  定睛一看,才發現自己拿在手上防身的斧頭不小心在她的肩上劃了一道,嚇得冒出一聲冷汗「啊抱歉,是我不好,妳、妳還好吧……」

  她向跌坐在地上的西卡伸出了手,意思是要幫她查看傷勢,但因為稍早的戰鬥使得她身上的制服無一處不染滿血跡,對於已經被允兒的血嚇得驚慌失措的西卡來說,那樣鮮明的紅色印記蔓延開來,又構成了一幅她開槍射殺朋友的畫面。

  「別過來!不要靠近我!」她幾乎是尖叫著說,仍是沒有放開槍枝的右手一揮,槍管用力地將秀英伸來的手擊開。

  「啊嘶──呀,妳幹嘛啊?」崔秀英疼得倒抽一口氣,在不瞭解對方的心理狀態下,只會對她這種不理智的行為感到煩躁,她的聲音也不自主地大了起來。

  「幹什麼幹什麼?呀飯桶!妳對西卡大聲什麼啦?」晚了一步到的李順圭衣服上也都是血,見到好友跌坐在地上的狼狽模樣,下意識地就認定是自家男友欺負對方。也不給她辯解和阻止的機會,就直接走到鄭秀妍身旁,經歷了一天殘酷的血戰,各種小情緒都湧了上來,她現在只想給好不容易見到的閨密一個擁抱「西卡啊,我快被這個蠢遊戲給玩死了……」

  「呀啊啊啊──別過來啊──」誰知道,她一直以來最親密的摯友不是張開雙臂回抱她,而是果斷地舉起槍對著她,顫抖不已地雙手扣下了板機──

  『砰!』走火的小手槍發出砰然巨響,熱騰騰的槍口冒著煙,而她的左臂已被擦出一道冒著汩汩鮮血的傷痕。

  李順圭張開的雙臂,就這麼停留在宛若時空夾縫的兩人之間。



  崔秀英和李順圭在遊戲開始後,便在這種半逼迫的情勢下開始成為主動出擊的玩家,打從一開始,她們就有了共識,想要找到逃出去的方法,首要目的還是得擊殺大部分的敵人,獲得更多資源,或許也可以從別人身上找到逃離遊戲的線索也說不定。

  她們的運氣很好,一路上遇到的都不是熟人,狠下心將其殺死,罪惡感也比較不會那麼重。

  但是她們也知道,萬一遇上的是熟人,或許免不了又是一場死戰……

 

  「順圭!」崔秀英嚇得大吼一聲,當下就要上前分開兩人,突然,一道巨大的布幕從體育館二樓的觀眾席扔出,由上而下地蓋住了崔秀英和李順圭兩人。

  逮到機會,鄭秀妍慌張地站了起來,捂著肩上的傷奮不顧身地往反方向跑。

  布幕之下的崔秀英深知遭到暗算,直接操起斧子劃開覆蓋在她們之上的布料。好不容易重見光明,又見鄭秀妍要跑,情急之下她便舉起從別人那裡奪來的左輪手槍,試圖打在鄭秀妍腳邊阻止她逃跑,一緊張,好死不死就直接打在了她的腳踝上。

  「啊──」在她痛得直接倒地的時候,一道黑影便隨之落在崔秀英的斜後方,掄起球棒從她頭部揮去。

  而剛從布幕中探出頭的李順圭目睹了這一瞬間,連忙撲到崔秀英身上,弄倒她的重心拉下她「小心!」

  被撲倒在地的崔秀英甫睜開眼,映入眼簾的,就是多年來與她稱兄道弟的──權俞利。

 

  「妳們的對手是我。」那隻有些凹陷的鋁製球棒不曉得染上了多少人的鮮血,她的手臂、大腿也有多處流著血的傷痕,但她只是無謂地甩掉那些溢出的血滴,緩慢地移動步伐,直到鄭秀妍與崔秀英、李順圭之間。

  最一開始鄭秀妍脫隊的原因是什麼,她不是不知道,反而就是明白她這份故作冷漠之下的善良,才決定不與她共行,而是在她身後默默地守護她,除去所有意圖傷害她的敵人。

  本來是打算,就算是保護她而死,也不能被她看見,但是現在……

  「誰都不准動她,妳們也一樣!」握緊了掌中的武器,她壓下身體重心,像個彈簧般向前衝出,一棍揮向離她最近的崔秀英。而她當然也不是只會吃的飯桶,用最快的速度換成蹲姿,迅速撿起落在地上的斧頭一擋,用斧柄接下她的揮擊。

  「靠夭喔,妳們兩個是都瘋了是不是!」崔秀英不耐煩地啐了一口,長腿一抬就想先踢她一腳,看能不能讓她冷靜下來。權俞利敏捷地躲過之後,球棒又從另一個角度揮來,卻不是瞄準崔秀英,而是在她之後的李順圭。

  「等一下,權俞利!我們……嗚!」想說的話因為她的攻擊被迫中斷,李順圭驚恐地往後一跳,還是被她一棒打中膝蓋「Shit……欸!聽人講話啊妳!」

  打不到李順圭,那她就打崔秀英;崔秀英躲了,她就順勢再揮過去李順圭那裡。

  殺紅眼的權俞利一棒又一棒、毫不留情地揮過去,絲毫不給她們說話的機會。但是這種不要命似的猛烈攻勢,也讓她在靠近兩人身邊時,被崔秀英的斧頭或李順圭拿出來的苦無所割傷,然而,她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,進攻的節奏一刻都沒有緩下。

  在這種精神緊繃地近距離交戰之中,李順圭的苦無劃過了權俞利的右手虎口,她疼得皺起眉頭,牙一咬,搶下了她手上的苦無,並順勢刺入她的左腿中。

  「啊啊啊啊──」李順圭發出高頻的尖叫,重心一失就要跌到地上,又被權俞利補了一腳正中腹部,巨大的力道讓她向後飛了出去,摔在同樣倒地不起的鄭秀妍附近。

  權俞利一轉過身,崔秀英便執起扳手從她頭上狠狠地打下,堅硬的金屬敲破她的腦殼,亦敲破了那層她倆之間的隔閡。

  一時,血花飛濺。

  此時的她,眼中的煩躁早已沸騰成了憤怒,因為權俞利的不諒解,因為權俞利傷了李順圭。

  握著扳手的右手沾滿了權俞利的鮮血,隨即又被另一股流下的溫熱液體所覆蓋,也就是從她咽喉被橫劃出來的裂口大量湧出的血液。

  那雙修長的腿跪了下來,抬著頭,望著因為頭部受到重擊而站不穩,搖搖晃晃地最終跌坐在地上的拜把兄弟,憤恨的眼神隨著血液暈開,凝結成了比紅色更為深沉的悔恨。

  「權……俞、利……」進了空氣的氣管不停冒出血泡,也讓她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音,失去大量血液的身體也跟著被抽離了意識,只能唸出她的名字,剩餘的便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。

 

  「嘖……」眨掉滴入眼中的血,她才能勉強看清崔秀英已經在她面前倒下,滿臉都是血的權俞利只是發出一聲冷哼,扯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。

  「原諒我吧,下輩子,再一起翹課去吃東西……」

  『砰!』一發子彈穿過了她破碎的腦殼,隨著子彈的作用力,她的上半身向前一傾,倒入崔秀英身下的血泊之中。

 

  『現在時間,二十三時四十分。

  林允兒、崔秀英、權俞利,死亡。

  剩餘人數,五人。』

 

  「笨蛋……妳們、都是笨蛋!到底是為什麼!」扣下板機之後,後座力仍讓她的手持續發著抖,李順圭丟出手上那把從鄭秀妍手上搶來的手槍,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「為什麼不聽我們說話?我們不是朋友嗎?一起對抗這個不公平的遊戲,失敗了大不了一起死,不是更好嗎!」

  面目瘡痍的現實就擺在眼前,承受不住人性的考驗,多年建構起來的情誼,終究是被她們給親手打碎。懷疑與恨意,這些擋在她們之間的障礙煙消雲散過後,早已來不及去彌補變得支離破碎的友情。

 

  拖著中彈的那隻腳,鄭秀妍緩慢地爬到面目全非的權俞利身邊,抓著她的肩膀翻過了她的身子。黑色的髮絲末端帶著墨紅色的血珠,隨著她的髮絲甩動,濺到了鄭秀妍哭花的臉上。

  「妳這個白痴,為什麼……平時那麼聽話,這次妳偏要亂來……」撥開黏在她臉側的頭髮,鄭秀妍早已哭得泣不成聲,顫抖的指尖撫過她尚未闔上的眼瞼,總是帶著無限柔情的眼眸,如今只能空洞地望著天花板,連她那具嬌小脆弱的身軀都容納不了。

  一直以來,就是權俞利在照顧她,處處讓著她、護著她,什麼苦力都捨不得她做。自己則是常常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打她、罰她,任性地耍性子等人來哄,連沒來由地怒了也是打她洩憤,而她總是心甘情願地接受,半點怨言都不曾有過。

  在這種生死關頭,她卻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,終究都還是得靠權俞利的犧牲活下來。



  目睹了這場悲劇發生,從林允兒死後,就沒有移動半步的徐珠玄不禁感到一陣悵然,咬著下唇,抹去臉上怎麼擦都流不完的淚水。

  冰冷的滅音衝鋒槍隨著她垂下的右手在腳邊晃蕩,如果可以,她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舉起它。

  她詢問自己,舉辦這種生存遊戲的意義究竟何在?為了生命,他們到底要用多少東西去換?或許現實本該這麼殘酷,或許他們早該體認到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有多麼脆弱。

  只是,她實在不想,也相信她們都不想,以這群情同手足的好姊妹來印證這個必然的結果。

 

  「權俞利,妳起來……去做飯、去洗碗、去幫我買飲料啊……」重複觸碰那張滿是血跡的臉龐,鄭秀妍的指尖也沾染了黏膩的血液。過去她總是習慣地在說出這些命令句後加上一個巴掌,只是現在,連搧過那張過度失血後也沒白多少的臉,都只剩下帶著餘溫的顫抖與哽咽地哭泣聲。

  她知道,權俞利有時候會這樣捉弄她,忍著巴掌的疼故意裝睡,理都不理她,然後突然拉下她吻住她的唇,肆虐好一會才在她的嬌嗔捶打下去做事。

  不停落下的淚水暈開了她臉上的血,也讓鄭秀妍的視線變得模糊,在解析度極低的情況下,她彷彿看見權俞利的臉離她越來越近,直到她倆的唇相貼為止。

  權俞利,我就知道妳他媽又再整我了。

  心臟帶著劇烈的疼痛,她輕輕地閉上看不清的眼,撫在她頰邊的手,也悄悄地滑落至兩人之間。

 

  在一聲悶響之後,李順圭和徐珠玄便看見背對著她們的鄭秀妍緩緩倒下,心窩處經子彈穿出後多了一個洞。而驅使那發子彈射出的人,踏著沉靜的步伐,從另一端通往二樓觀眾席的樓梯走了下來。

  「依賴與背叛只有一線之隔,一旦信任瓦解,永遠都翻不了身。」那道熟悉的聲線穿過兩人的耳膜,很快地便引來她們的視線。當那雙墊高五公分的皮鞋踏上染紅的地板,便激起李順圭嘶啞地、不滿地叫喊「說什麼風涼話……妳他媽都沒看到人死了嗎!啊,對了,我忘記了,妳本來就是靠殺人維生的啊,對這種事早就習以為常了吧。」

  語氣到了尾端越發諷刺,李順圭失魂落魄地望著她手上的槍,冷笑道「就算有危險,妳的部下們也會先跳出來幫妳擋子彈啊,人的命用錢買不就行了嗎?妳說是不是啊,大少爺?」

  眸中透出淡然的情緒,金太妍面無表情地舉起手上的槍,不需瞄準。

  「妳知道嗎,就是因為有這種猜忌的想法,生存遊戲才會這麼精彩。」

  一句話,加上一顆子彈,銳利地貫穿了李順圭的腦子。

 

  『現在時間,二十三時四十五分。

  李順圭、鄭秀妍,死亡。

  剩餘人數,三人。』

 

  這個地方,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?

  而站在眼前的這個人,又親手抹殺了多少人生存的機會?

  「太妍姊姊……」在她面前,徐珠玄很清楚地知道沒有逃的必要,因為就算要逃,也絕對逃不掉。

  從她出現的地方可以知道,打從這裡落下第一滴血起,金太妍就一直在這座體育館裡,坐觀底下這群好友的廝殺。所以她想問她,袖手旁觀地任由這一切發生,最後出現甚至是為了送活下來的人上路,到底是為了什麼?

 

  作為她曾經的戀人,金太妍懂得她喊這聲名字的意義,用不著她提問,便自行說出了她內心問題的答案。

  「自私本是人的一種罪孽,除了自己,沒有誰是更重要的。因為如果妳不保護自己,就會成為別人傷害妳的理由。」她藐然地說著這話,彷彿這就是世上不可辯駁的真理,將其作為所有行為合理化的準則。

  一字一字地,將子彈填入手槍的彈匣中。

  「真的是這樣嗎?」儘管聽了她的這番話,徐珠玄還是不敢相信,那個總是為學生們著想的學生會長、為世界剷除不公不義的黑手黨繼承者,更是她們之中比誰都還溫柔窩心的金太妍,會為了自身的性命痛下殺手。

  「那帕妮姊姊呢?難道她對妳來說,也不如自己重要嗎?」  

  聞言,金太妍將彈匣推入槍托的動作一頓,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光芒。

  「也是要留著自己的命,才能與她攜手一輩子。但在只有一人能活著的情況下,若不是她死……」

  沒有要把話說完的意思,她就對著徐珠玄舉起了槍,自濕潤的眼眸之中孕育出了某種極為複雜的情緒。

  在與她的視線交錯中,徐珠玄隨即明白了什麼,恍然大悟過後也跟著渲染了她眼中的絕望。

  她提起手上的滅音衝鋒槍,槍口同樣指著金太妍,不須致歉,沒有道別,兩人同時扣下板機。

 

  槍聲大起之時,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淒厲的尖叫聲。

  「不要──」

 



  『Game Over。』








 

 

 

※   ※   ※

 

事先聲明

這篇是【YoonHyun】안녕,자기야和【TaeNy】Staring的番外

然後不要懷疑真的就是自相殘殺

 

題材就是日本著名的小說大逃殺,規則都是走一樣的

我在高一的時候看完就有想寫個少時版的想法

(不過因為是沿用長篇的設定,沒辦法給每個人都配新的背景,也就達不到像原作那麼豐富的程度)

至於篇名,The Great Escape本身就是逃脫的意思啊((癱手

而且看起來比Battle Royale帥氣多了不是嗎ˊowoˋ

 

自己點個名就知道最後活下來的是誰了

 

帕妮的生賀結束後有人問我,還有沒有剩餘的精力寫十週年賀文

我一個當下就回了沒有,因為上篇3P實在是

弄得老子頭上的那株草都枯了 (縱然寫得不怎麼u)

 

而且我本來就沒有計畫

真要勉強算的話,其實這篇是可以算的,一萬多,磨半個月才出來的價值很夠了

就看你們接不接受啦(゚∀゚)

 

我非常無法接受把自己的偶像寫成過度病嬌、神經病、瘋子等等等等

那樣不顧一切自殘或殺害愛人的存在

但像這種是自私是慷慨,人與人之間的猜忌所造成的遺憾,個人覺得其實不會太黑暗

尤其是在她們發現其實這只是一場誤會之後

發現大家都不是真心想要手刃對方,只是生存的目標與理想不同罷了

 

沒有很燒腦的劇情套路,只是想讓各位感受一下死亡的深度

其實比想像中還要淺

 

另外,卡皇自行離開並不是想擺脫其他人

而是不想拖累她們或互相傷害

懂吧

 

下集會鎖起來,但是因為跟這集有關連,看了就會知道事實並非如此

密碼和太妮的番外會是一樣的

想要密碼的請在相關系列的文底下留言,累積滿14篇的我就會給了

(誰他媽再給我同一篇文留14篇留言我就封鎖你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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