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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清晨的日光優雅地避過半掩的扉簾,落在纖塵不染的臥室地板上,儘管再怎麼悄然無聲,那若有似無的溫度卻仍是哄醒了床上熟睡的可人兒。

  她輕聲低吟著,半夢半醒間翻了個身,向大床的另一邊靠去,試圖尋求伴侶的溫暖,好讓自己在那樣令人心滿意足的安全感中再次睡去。誰知,纖白細指撫上的不過是涼了的薄被,僅是床墊隱約的凹陷能夠證實,昨晚這裡的確睡下了人。

  因著這樣不如預期的結果,黃美英很快便淡出夢境。在逐漸清晰的視野中,果真不見她溫柔的枕邊人,眼角幾道細細的皺紋在她不滿的瞇起下更是顯著。

  她撩起身上的被子,抗議似地滾到那人的位置上,埋進枕頭中倦怠又貪婪地嗅著她的氣味。

  清醒沒多久,腦袋便開始迅速地運轉了起來。

  味道……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呢。

  她們年近四十,婚姻仍舊美滿幸福,學業有成的孩子在外打工遊學,按時報備生活近況,也不須她們操心。偶遇長假,夫妻倆總習慣回鄉下的小屋子,輕鬆愜意地過著半退休的田園生活,幾乎天天都膩在一塊。

  但似乎,就是因為生活有著這般美好的規律性,漸漸地讓她察覺到某些不和諧了。

  沒記錯的話,她的洗髮精一直以來都帶著薄荷的香氣,怎麼現在變成茶樹了呢?

 

  簡單盥洗後下了樓,她循著食物的香味來到廚房,只見餐桌上擺著兩人份的早餐,做飯的人卻不見蹤影。

  黃美英站在飯廳中央四處張望著,白皙緊緻的肌膚與烏亮柔順的秀髮讓她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,因她天生麗質又保養有方,一點也不像四十歲且生過孩子的女人。

  正想著她會去哪的時候,廚房邊的小門忽地被人打開,一道步入中年卻依舊纖瘦嬌小的身影側身而入,一手順勢帶上門,另一手挾著她閒暇之編的竹籃,已然裝滿從庭園摘下的幾樣蔬果。

  年輕時,兩人都為了各自的事業忙得焦頭爛額,總會聽見金太妍半開玩笑地說著『搞不好去種田還比較輕鬆』。本以為她是嚮往貼近大自然的生活,直到真的在鄉下買了房子,她開始著手整理雜草叢生的庭院並栽種植物,牽著她走出家門,一一告訴她哪些東西吃了對人體有益處,她才意識到原來她所做的一切,都是為了疏於照顧身體的自己。

  無論看見這樣的畫面幾次,都會讓她感動得無法自己,卻也心疼她必須一早就起床準備。雖然庭院的規模不大,澆水除草等雜事還是少不了的。

  「DaeDae,這邊我弄就好了,妳去那裡坐著!」黃美英甜甜地笑著,在金太妍頰上留下一吻,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一籃蔬果,提到流理檯邊清洗。

  金太妍笑得靦腆,即便是她結婚二十餘年的配偶,還是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般傻呼呼地搔了搔臉頰。望著她忙碌的背影,她仍是決定跨步向前,走入開放式廚房協助她打理「兩個人一起比較快,妳應該餓了吧?昨晚可沒見妳吃多少……」



  用過早餐後,兩人趁著陽光正好,換了套輕便的服裝到公園散步。

  「還是有點熱呢,根本感覺不出來已經快要秋天了。」牽著金太妍的手,黃美英抬頭望著刷過幾片雲彩的藍天,清澈的眼中映出幾片雲朵,又在金太妍開口說話的同時,眼裡出現了她的倒影。

  「感覺得出來呀,妳看那裡。」引導黃美英的目光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,樹枝末端的花朵已幾乎凋零殆盡,看似繁盛的葉叢也不再翠綠鮮嫩,葉緣略顯枯黃乾澀,微風的輕拂便會使它落下少許。

  見那衰殘敗落的景象,黃美英心裡生起一陣不快,正想責怪金太妍說這話彷彿在催人老,她卻從帶著的側背包裡拿出外套為她披上,溫柔地說「雖然氣溫不低,但還是要注意保暖的,妳感冒才剛好。」

  因為她的體貼,黃美英本要出口的怨言都被暖成了嬌羞的嗔語,乖巧地將手臂伸進袖子裡「我、我那是過敏,鼻子不舒服罷了……」

 

  她說自己感冒?起床時她確實看見了床頭有還沒丟的藥袋,還以為是金太妍忘了丟。既然是她的,她怎麼沒印象去過診所或醫院?

  近期莫名出現的記憶斷層讓她感到有些不安,沒仔細聽金太妍諸如『說是過敏也不能吹冷風啊』、『學醫的女兒交代過的妳都沒在聽』這類的絮話,回過神來就想問她什麼時候去看的醫生,迎面而來的老婦人卻突然向她們搭話了。

  「欸?金先生和金太太,這麼巧,這才想去找妳們呢。」看著已經六十多歲的捲髮婦人抬手打了招呼,停下略為匆忙的腳步,親切地將裝著小鍋的竹籃遞給金太妍「煮了鍋湯給妳們補補身子,不成謝禮,不然我一個老人家哪做得起換燈泡那種活兒?果然年輕人就是好啊!哪像我老公一身壞毛病,孫子都沒抱到就走了。」

  「陳太太妳也別客氣了,她這種文弱書生體力向來不好,能幫上忙已經是萬幸了。」黃美英嬌笑著瞥向金太妍,只見接下竹籃的她刻意讓手腕下沉幾吋,好似重物提不起來那般,還裝模作樣地回話「是啦,對一個大學教授來說這有點太吃力了,我看我們還是還給陳太太好了。」

  那吃緊的表情惹得兩個女人一陣歡笑,再多談點家常事後,老婦人便打算去接中午放學的孫子而向她們道別。臨走前,她拍了拍金太妍的肩,眼神中有著同情的味道,但並未多語便離開了。

 

  「開心嗎?笑成這樣,恨不得馬上回家把這鍋湯喝完似的。」本來黃美英自告奮勇要拿,但因為她太高興,手臂甩動的幅度太大,金太妍怕她拿到家就全溢光了,還是認命地接過來提著。

  「陳太太的手藝很好啊,中午妳再煮個麵線加下去就完美了。」她難得發出了像小孩子般的嬉笑聲,因為感受到她言語間微微的醋意,又摟住了她空著的手臂撒嬌道「又沒說妳煮得不好,我還是會喝啊!只是別人煮的難得嘛……」

  「那個,女士,不好意思……」在金太妍準備回話之際,路過的年輕男子略帶歉意地提了聲,有些遲疑地向黃美英問道「請問是當地人嗎?方便問一下車站該往哪裡走嗎?」

  「車站?嗯……你先沿著公園外的那條路直走,然後……」

  黃美英熱心地為那名帶著大包小包的青年指路,帶著他走出公園到路口數紅綠燈,讓對方記下並道謝後,才又跟金太妍折返回來。

  經過門口附近的兒童遊樂場,突然一顆球滾到黃美英腳邊,在她彎腰拾起的當下,兩個還穿著幼稚園制服的孩子便朝她跑來,興奮地舉起雙手大叫「哇!奶奶撿到球了!」

  「呀……」本來她也滿心期待著可愛的小朋友們會給她什麼反應,誰知道他們脫口而出的便是她想都沒想到的稱呼,這讓黃美英下意識地想反駁,但又不好跟小孩子計較太多,只得堆起僵硬的笑容,將球還給他們「要小心點喔,不要再把球弄丟了。」

 

  再叫我一次奶奶的話,我就不還給你們了!

  內心存著這般幼稚的想法,回頭又看見金太妍忍俊不禁地憋著什麼的模樣,更令她無法忍受地嬌吼出聲。

  「為什麼……我今年生日過後也才四十而已啊。」黃美英氣憤地鼓著腮幫子,眼見金太妍嘴角藏不住的笑意,鼻間如龍般粗重的吐息越發熾烈,隨即不滿地掄起粉拳,朝她寬厚的肩膀揮去「還笑!這樣妳不就也成了爺爺嗎?」

  「也是,不過成為爺爺也不錯呢。」金太妍輕輕地笑著,接下了她實際上沒使多少力的拳頭,反手便將其握住「因為這就代表我能牽著妳到老了。」

  「什、什麼啦……」因她突如其來的告白,黃美英的雙頰羞赧地粉了一片。沉醉在她揚起的笑容之中,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,幾乎被她眼中的愛意給吞噬殆盡,一時間,她竟覺得有些頭暈目眩。

  「小心!」直到金太妍伸手將她扶住,她才明白那彷彿掉入漩渦中的感受不是幻覺,而是她的身子確實失去了平衡,近乎癱軟地跌進了金太妍懷裡。

  「妳還好嗎?該不會剛吃完早餐就餓了吧?」她的聲音聽來有幾分緊張的情緒,但又因為那調笑似的話語沖淡了不少。隨後她將她摟得更緊,溫聲說道「那我們回家準備午餐吧,能站得起來嗎?」



  提到暈眩這件事,雖然不想承認,但十之八九是因為她一忙起來便會忘了吃飯,長時間三餐不正常所造成的。甚至因為這樣,她和金太妍吵了幾次架,連徐珠玄都勸過她好幾次,但終究免不了有了這樣的毛病。

  「吃完飯妳可不能睡著喔,下午要去醫院領妳低血壓的藥。」盛著湯的金太妍無意似的隨口說了聲,先幫黃美英盛了滿滿一碗,才拿起另一個碗裝自己的份。

  黃美英驚得一愣,伸出去的筷子就這麼停在半空中,「咦?但之前鄭主任不是說,還不到該吃藥的時候嗎?說我作息正常的話可以再觀察一陣子的……」

  「那是去年的事情,妳已經吃藥吃了快半年了啊!」金太妍放下碗筷,故作憂慮地握住了她持筷的右手,過於關心的神情看似無辜,眼底的狡黠卻藏也藏不住「親愛的,我該順便請她幫妳開治健忘的處方籤嗎?」

  「不需要,哼。」黃美英不屑地抽回手,低頭又多往嘴裡送了幾口飯。金太妍知道這是她心虛的表現,因為最近,她確實相當容易忘記事情。

 

  忘了要去醫院是一回事,知道等等要去醫院,她心裡湧上的一股異樣的情感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
  從小就聽長輩們說醫院的磁場不好,先不說陰陽鬼怪等那套理論,她一直都認為那是人的誕生與終結的場所,總會特別讓人意識到生命有多麼可貴與脆弱。儘管徐珠玄考上醫學院已經兩年,男朋友林允兒也出生在醫學世家,年輕人對這種事都看得很開,也安撫過她不少次,但,就是會有股莫名的恐懼。

 

  進到醫院以後,黃美英便一直緊貼著金太妍不放。因為今天來看診的病人多,掛號處被病患和家屬擠得水洩不通,金太妍便讓黃美英在座位區等,說掛完號就可以等領藥,然後順便到她們即將被合併的母校去看看。

  「今天來的人也太多了吧?」

  「就是說啊,真的不想在這裡待太久。」

  「聽說最近好像有流感的樣子……」

  無所事事的黃美英除了幫金太妍數還要等幾個人外,就是豎起耳朵聽新聞、廣播還有附近的民眾交談。一聽見有人說又有流感,她便想到出門時,吹到風的金太妍多咳了幾聲的模樣,頓時為她捏了一把冷汗。

  她還排在那些不曉得是不是患者的人中間呢,這樣真的不行,還是去幫她買個口罩吧……

  她等金太妍排到前頭,幾乎已經淹沒在人山人海之中,才拎起皮包偷偷離開座位區,順著指示走入人潮較少的分棟,往販賣醫療用品及飲食的地下街走去。

 

  「好的,找您發票和五十元,謝謝光臨。」

  從C棟底下搭乘電扶梯上來,黃美英發現這裡似乎不是掛號處所在的A棟,站在電梯旁的平面圖研究好一會兒,才知道這裡是與A相對的D棟,需要經過B或C棟才會回到本來的地方。

  「真是複雜呢,上次好像也在這裡迷路過……」黃美英氣餒地垮下了肩膀,回頭正想尋找是否有人恰好要回A棟,卻聽見電梯門『叮』一聲打開的聲響,令她下意識的回過頭──

 

  「美、美英……」

  那道打開的門,彷彿是通往地獄的入口般,地板和三面鏡組成的牆流滿了猙獰扭曲的鮮血。而在她跟前,趴倒在地上的金太妍滿身是深可見骨的刀傷,而她竭盡全力地朝她伸出的手,在觸摸到她的鞋尖前便氣力盡失地摔落。

  在此同時,黃美英眼前的景象,與封住記憶夢魘的枷鎖,於那個當下被她的尖叫聲給狠狠敲碎。

  「不要!DaeDae!DaeDae──」

  那顆紛亂不安的心,也在撕裂般的劇痛中瘋狂地跳動,震得她頭痛欲裂,迸出了不曉得是生理抑或心理性的淚水。

  痛到了一個極致後,也不明白是那樣生不如死的痛楚減退了,還是疼久了的她麻木了,就像是順著一個曲線滑下來般,迎來了疼痛的末端。

  她的意識模模糊糊地淡去,卻仍是心悸不已。

 

  「美英!美英!」

  稍候才抵達的女子慌張地抱住暈過去的她,不斷喊著她的名字,有些滄桑的嗓音逐漸變得清澈秀氣……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※   ※   ※

 

 

補個李煜的《浪淘沙》

 

 

簾外雨潺潺,春意闌珊。羅衾不耐五更寒。夢裏不知身是客,一晌貪歡。


獨自莫憑欄,無限江山。別時容易見時難。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間!

 

 

 

這不是國文課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篇名在裡面了吧

可以先想想這會是什麼意思,下集我們三十號再見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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